震驚中外的大連“7·16”輸油管道爆炸案事發(fā)至今已3月有余，當外界逐漸淡忘此事件之時，在該爆炸案中受損的部分漁民開始了上訪之路，之所以選擇上訪是因遼寧無一家律師事務所敢接此案，一些漁民索要賠償款多達上億元。

　　至此，外界不得不追問，如此巨額賠償，那么中國石油天然氣集團公司(下稱中石油)在此事故中到底泄漏了多少原油流入大海？

　　事故發(fā)生后，官方對泄露石油的量有三個不同的數(shù)字：從最初的800噸，增加到1500噸，再增加到3000噸。9月中旬《中國經(jīng)營報》記者分別向大連市政府和中石油方面了解石油的泄露量，但雙方均三緘其口。而據(jù)中國環(huán)保燃油集團有限公司(下稱中環(huán)油)稱大連“7·16”事件中，泄露的原油至少在5萬～10萬噸左右。

　　但誰來賠償漁民？這個看似并不復雜的賠償案，目前正面臨政策和政治兩個層面的博弈，或許正是這些博弈，才造成漁民索賠無門。

　　海灘污染依然嚴重

　　9月的大連，徐徐海風拂面，清脆的海鳥啼鳴聲此起彼伏，因為游人稀少，著名海濱城市大連的泊石灣風景區(qū)，此刻卻顯得格外落寞。

　　早在8月初，距離“7·16”原油管道爆炸事件剛剛過去兩周，大連市政府就宣稱受污染海域海水水質已基本達到各海域功能區(qū)標準，沙灘、岸壁油污得到全面清理。

　　大連市政府公告稱：“從8月25日至8月29日，清污工作指揮部利用5天時間進行驗收，認為受污染海域海水水質已基本達到各海域功能區(qū)標準，沙灘、岸壁油污得到全面清理。”

　　奇怪的是，當記者于9月18日趕往此處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往日游人如織的海濱如今卻人跡罕至。近海約2海里范圍的海域上，密密麻麻布設著蘆葦制成的草簾和一些攔油隔離帶，在海岸靠近一個碼頭的回水灣里，清晰可見黑色的油污仍然漂浮在水面上。

　　不遠處，則看到政府張貼的警示牌稱“此處禁止下水”。

　　記者隨手在海灘上撿起一根樹枝，就地在沙灘上向下挖掘，發(fā)現(xiàn)在前述泊石灣的海岸上，深度一旦達到20厘米左右，清晰可見沙石底部會向外滲出黑紅色的油污。

　　顯然，上述場景無一符合大連市政府宣稱的說辭。

　　“今年夏天因為原油污染，我們的生意基本都廢了，你可以四處轉著看看，很難發(fā)現(xiàn)浴場附近哪家海鮮餐館還在營業(yè)。”一位手挎竹籃叫賣新鮮海蠣子的當?shù)貪O民告訴記者，生意差得很，一天都賣不出去幾袋海蠣子。

　　按照這位漁民的建議，記者在包括泊石灣、金石灘、老虎灘、星海灣等多個當?shù)刂臑I海風景區(qū)進行了走訪，無一例外，大多數(shù)海鮮餐館關門歇業(yè)，即便遇到幾家開張，也是感嘆幾乎沒有生意可做。

　　金石灘是大連最大的開放式浴場之一。來到這里的一個多小時之內，記者簡單統(tǒng)計，發(fā)現(xiàn)散落在海岸線上的游客數(shù)量不會超過50人。附近的小攤販介紹說，海灘上的沙子已經(jīng)全部換過新的，但海水一漲潮，等退潮了，油污還是留下來，把新?lián)Q的沙子染成淡淡的黑色。

　　相比風景區(qū)的污染死角，在“7·16”原油管道爆炸現(xiàn)場四周的海灘上，污染程度卻是觸目驚心。如在一處已經(jīng)廢棄的建筑物后面的海灘上和海面上仍然可以看到油污蕩漾，大量已經(jīng)死去并且腐爛、干枯的貝殼牢牢地“鑲嵌”在巖壁上，更多的殼體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水面底部，與殼體一起躺在近海底部的，還有肉眼可辨的一團團黑色的油污。

　　5萬到10萬噸原油入海？

　　如此觸目驚心的污染，到底有多少原油入海？

　　記者在采訪過程中，與正在此處測量污染區(qū)域范圍的中環(huán)油大連“7·16”事故清理項目辦執(zhí)行總監(jiān)徐俊杰不期而遇。徐俊杰介紹，根據(jù)中環(huán)油測量，“7·16”原油管道爆炸事件最少導致5萬噸乃至10萬噸原油入海，否則不可能造成如此巨大的災難。

　　大連市旅游局宣傳處負責人王處長并不否認油污死角仍然比比皆是。他告訴記者說：“泊石灣浴場位于大連開發(fā)區(qū)南砣子，這里處于大連新港輸油管道爆炸事發(fā)地的下風向位置，遭受的石油污染程度最嚴重?！蓖跆庨L稱，雖然他們作為政府部門，但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原油流入了大海?！翱傊杏X很多很多，肯定不是之前說的800噸，也遠遠不止8000噸，但究竟是多少，除了中石油，誰也搞不清楚?！彼f。

　　7月26日，美國阿拉斯加大學海洋保護專家理查德·斯坦納受國際環(huán)保組織——綠色和平委托，前往大連進行獨立評估的結果，就是過去10天時間，至少已經(jīng)回收了6萬噸原油。斯坦納在過去25年參加了幾十個原油海洋污染的現(xiàn)場評估。他給記者發(fā)送郵件稱，這起事故雖然不及墨西哥灣漏油案(2010年5月5日，美國墨西哥灣發(fā)生原油泄漏事故 )，但也是震驚世界的、最嚴重的海洋污染災難之一。

　　律師一夜失聲

　　對于如此巨量污染，當?shù)仞B(yǎng)殖戶損失極大，涉及賠償金額近百億元。

　　9月2日，大連市開發(fā)區(qū)金石灘河咀子村村委主任邵德善與同行的當?shù)?0余戶養(yǎng)殖大戶趕到北京展開上訪。

　　然而他們上訪無果，“我們上訪也是無奈的選擇，因為走法律訴訟渠道，沒有律師事務所敢接我們的案子?！币晃粷O民向記者介紹說：“此次污染是長期的，很多都是隱性的污染，現(xiàn)在連我們撈油的錢還沒給齊呢，別說賠償了。”

　　此次污染使這位漁民花上百萬元承包的海灘養(yǎng)殖一夜之間化為烏有。

　　一些參與了油污打撈的漁民介紹，在9月上旬，由街道辦公室負責，已經(jīng)初步下發(fā)了油污打撈款的50%給大家?！拔壹页隽艘粭l船，3個人參與，總計占用了10多天時間，撈了600桶油污(每桶300元)，合計18萬元，現(xiàn)在剛拿到手9萬?！碑?shù)貪O民葛先生說，到手的9萬元是政府給發(fā)的，但剩余的錢什么時候給，還沒有說法。

　　公開信息顯示，油污打撈期間，除中石油組織的大型專業(yè)打撈船隊，大連市政府還組織了超過3000艘漁船參與。假設每條船都像葛先生合計的18萬元，則僅此一項，費用合計超過5.4億元。

　　大連金石灘管委會一位官員告訴記者，邵德善之所以上訪無果，可能與他們獅子大開口有關。他稱，這些上訪戶少的要求賠償幾百萬元，多的接近1億元，的確數(shù)字非常龐大。

　　前述大連市旅游局的王處長表示，“就旅游業(yè)而言，無論大連，還是從業(yè)者，肯定都是受害者，整體損失超過十億元也肯定是不為過。但這個損失是由中石油來埋單，還是地方政府用中石油的錢來埋單，或地方政府自己埋單，都是有可能的?！钡硎荆瑹o論哪種埋單方式，都不可能完全把損失的窟窿給徹底堵上，這是一定的。

　　還有一個更加棘手的問題，在于這場污染何時能夠得以斬草除根?！坝袌蟮勒f沉到海底的原油8年、10年都降解不了，養(yǎng)殖戶受污染也將成為長期。”漁民老竇認為這個損失雖然是隱性的，但是長期的，政府在賠償時也應該考慮。

　　但站在一邊的漁民老莊認為老竇在癡人說夢。“咱的打撈款都是分期付款，你還指望中石油管你以后20年？”老莊認為整體損失上百億元差不多。一些養(yǎng)殖大戶，成本投入就在上千萬元，包括買輪船什么的，這個不稀罕。尤其是專業(yè)養(yǎng)殖公司，原始成本、時間成本、資本成本、人力成本、運輸成本都會因此大大增加或閑置。

　　老莊說，損失多少是一回事，政府或者中石油最終能夠給賠償多少又是一回事。因此他不指望在春節(jié)之前能夠拿到更多的賠償，哪怕是剩余的撈油錢。

　　另一方面，中環(huán)油等專業(yè)清污公司的進入，也意味將產(chǎn)生一筆不菲的費用。上海一家已經(jīng)入場2個月時間的公司負責人告訴記者，大大小小的清污公司有接近100家，不管怎么算，整體費用可能會和漁民的撈油錢差不多。

　　接受記者詢問的多位大連市官員認為，爆炸案的責任毋庸置疑源自中石油。

　　公開資料顯示，在事故發(fā)生后，官方對外宣布，事故方為外輪。

　　但誰在負責看守這些罐體？誰是責任主體單位？——所有的矛盾，都在指向中石油。

　　大連開發(fā)區(qū)律師事務所(又稱遼寧省競業(yè)律師事務所)在2005年4月曾協(xié)助大連市政府取證葡萄牙籍“阿提哥”號油輪在大連新港觸礁擱淺引發(fā)的原油泄漏案。該案在地方政府和律所協(xié)助下，法院立案值達12.6億元。而污染程度、范圍、影響力和原油泄漏數(shù)量都遠遠不及“7·16”案。

　　但中石油釀成的這杯苦酒，卻導致遼寧省所有律師一夜失聲，“遼寧當?shù)芈蓭熓聞账静桓医舆@個案子?！庇兄槿耸客嘎?。

　　當?shù)匾晃徊辉妇呙穆蓭煼治龇Q，最終賠償如何確定，更多要看遼寧省、大連市能夠形成合力，與中石油完成政策和政治兩個層面的博弈，而非漁民上訪。

　　“中石油事實上已經(jīng)認了，他們肯定會賠償?！鼻笆霾辉妇呙拇筮B市政府官員稱在爆炸案發(fā)生兩周后，中石油董事長蔣潔敏曾秘密拜會大連市委市政府高層，據(jù)說已經(jīng)達成賠償方案。但該消息并未得到官方證實。